——访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科学院院士、中国科技大学教授潘建伟
本报记者 高靓
“我现在最困惑的不是科学问题,而是在和学生接触过程中发现,现在的孩子对科学的积极性和冲动少了一些,想象力少了一些。”得知记者来自中国教育报,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科技大学教授潘建伟说出了这个心中盘桓已久的困惑。
潘建伟,中国量子信息研究领域著名学者,41岁成为我国最年轻的院士。他的研究成果曾5次入选欧洲物理学会评选的“年度物理学重大进展”、4次入选美国物理学会评选的“年度物理学重大事件”,是中国屈指可数的“世界领先”研究。
然而,在他看来,未来一代人的成长是比物理世界更复杂的问题。“在德国5年合作研究,我对比过很多中德学生,在创造力、想象力、动手能力方面,德国学生明显更强一些。”
作为一名教师和两个孩子的父亲,潘建伟首先从教育当中找原因。“德国孩子在三年级之前学得很少,数学是很简单的加减法,但是学校有很多时间让孩子做手工、出去玩,有意思的活动比较多。而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拼命学习。”
潘建伟做了个形象比喻:“这就像吃东西,哪怕是最好吃的东西,如果你整天不停地喂,他也就失去了好东西的感觉,甚至产生厌恶感。对不喜欢的东西,人就没有求知欲。”
“要让孩子有足够的时间去玩。”潘建伟说。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,潘建伟说:“小时候整天在山上跑,爬树、采花、摘野果,连作业也带到山上去写。我12岁还不怎么会写作文,所以说小时候少学一点没关系,提前学完全没必要。”
在潘建伟看来,正是这段童年时光成为他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沃土。“刚上大学时,班里7个状元,我的成绩中等偏下,但是我的优点是,选择物理完全出于兴趣和爱好。”
“我建议,大学阶段的教学也要做一些改革。国外不是一上来就把知识体系直接展开,而是要花很长时间讲物理学史。给学生展现整个人类在黑暗中摸索的过程,遇到什么问题,怎么解决的,在这个过程中,会看到知识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,同时获得一种解决问题、创造知识的能力和方法。最后,一个最终的理论呈现在你面前,哇,科学的大幕拉开了!”说到这里,潘建伟变得兴奋,他正是这样被带入令人着迷的量子世界。
“其实,还有更深层的原因,那就是文化。”潘建伟说,“科学上要取得大的成就,除了教育教学改革,更重要的是要有文化的土壤来提供养料,传统、道德、文学、艺术等等,都会给人一种底蕴。”
“我常给人讲一个故事。我在阿尔卑斯山度假时发现,农民每天傍晚收工后会在村庄的露天音乐厅合奏乐曲。当地一个80多岁、坐轮椅的老太太曾对我说,她在《自然》杂志上读过我的文章,虽然读不懂。”
“我感觉,对科学和艺术的热爱是融入他们血液里的。相反,我们当前的文化氛围不鼓励人有这种对事物的好奇。国内的亲戚朋友包括媒体,最关心的是我的研究又发表了几篇文章,又获了什么奖。”潘建伟认为,这种外在的、功利的文化,对青少年影响很大,让孩子们变得越来越现实。更让他担忧的是,“一些学生联系我,想到我的实验室工作,不是为了兴趣,而是为了镀金,为了出国方便”。
“回到教育上,正是因为这种功利文化,求知变成了解难题、考高分、上好学校、找好工作。”潘建伟说。不过,他认为,这种功利文化并非中国传统,也不属于中西方文化的本质差异,可以随着社会发展得到改变,对此,学校、家庭和社会都应负起责任。
“科研与考试无关,更不是高分学生的专利。只要你喜欢科学,能力差一点、没考上好学校都没关系,只要你一辈子盯紧一个目标,今天不行,明天再试,总有实现梦想的机会。”采访结束,潘建伟的这句话仍然在记者脑海中回旋,真希望当下那些焦虑的家长、老师和学生都能从中找到力量。
中国教育报 2013年3月11日